英烈的岁月免费播放(曾祖母的战争-我与光阴的故事#窖藏88岁月弥香#)

作者:访客 时间:2023年08月20日 23:41:21 阅读数:2人阅读

曾祖母的坟头,孤零零地生长着一株刺槐。刺槐不高,却仿佛很老,即便到了春夏季节,也只有几根绿枝抽芽。

儿时,随父亲到坟头给曾祖母烧清明纸,我指着刺槐树干上流着的暗红色粘稠液体,问父亲:“刺槐是不是流血了?”

  父亲说:“不,它是在流泪。”

  刺槐被虫蚁蛀的久了,就会从洞孔里流出粘稠的液体,许多虫子就会粘在上面,慢慢死去。我伸手想抚慰下树干,手却被硬刺划开一道伤口,殷红的鲜血顿时冒了出来,疼得我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。

  父亲说:“男儿流血不流泪,来,给你曾祖母磕三个头,咱们回去了。”

  磕完头,我拍拍膝上的土,顺着田垄,和父亲回家了。曾祖母坟头没烧完的纸,还在那里兀自淌着青烟。

  曾祖母去世的很早,坟头旁的庄稼割了一茬又一茬,只有她坟头旁的刺槐在风吹雨打与虫蚁蛀蚀中孤独而又坚韧地活着。

  像极了曾祖母充满苦难的,伟大的一生。

  曾祖母十六岁从山东嫁到苏北,但与其说是嫁,倒不如说是逃。那年,日军攻陷临沂,曾祖母的整个村子在日寇的扫荡后变成了一座鬼村,只有曾祖母藏在地窖里侥幸活了下来。安葬完亲人后,她一路南逃,却在逃至沛县时,被一个化成国民党军的人贩子诱骗,连同其他受骗的妇女关在一间破庙里。

  曾祖母看着破败不堪的关公像,心生一计。她取下关公像上的大刀,对几个同样命运悲惨的妇女说:“姐妹们,这乱世里,东洋鬼子不给我们活路,土匪王八蛋也不给我们活路,咱们只能杀出一条活路了。”她把大刀藏在袖子里,让一个妇女佯装生病,然后对人贩子喊道:“这儿有个得传染病的,搞不好,俺们都被传染了。”人贩子半信半疑地走过来开门,曾祖母一个闪步上前,手起刀落,人贩子的头被砍出一个大豁口,其余的妇女又用铁链子绑住他,这才全都逃了出来。

  其中一个逃出来的妇女对曾祖母说:“我见你也是苦命的人,不如跟我回村里,我给你找个好人家吧。”曾祖母想来思去,同意了。

  曾祖母嫁到曾祖父家三年后,生了一双儿女。曾祖父原是村子里的教书匠,同时也常年暗地里协助苏北地区的八路军,在敌后根据地的宣传工作。那年秋收后,曾祖父把最后一口袋麦子抬进粮仓,他拉住曾祖母的手说:“我要跟八路军打日本鬼子去了。”

  曾祖母一愣,两行热泪簌簌地流了下来。顾不上擦泪,她翻箱倒柜,拿出压在箱子里的纸票和秋后新纳的棉鞋,连夜磨面烙了百十张煎饼。天还没亮,她把整理好的包袱递给曾祖父说:“你是俺男人,更是老祖宗的儿孙。如今祖宗有难,我不能只顾自己,你放心地去杀鬼子吧,我保证把两个孩子给你养好。”

  曾祖父接过包袱,里面的煎饼还散发着残留的热气。他望了望床上还在睡梦中的孩子们,没有多说什么,转身就走了。走到村头汪沿边,曾祖母带着哭腔在后面喊道:“你什么时候回来?”曾祖父回过头,指着路旁的一株槐苗说:“等它长槐花,我就回来了。”

  曾祖母就把那株槐苗移栽到了院子里。槐生两年而开花,但曾祖母却始终没有等到曾祖父回来。

  兵荒马乱的年代,流离失所乃是常态。村里人都劝曾祖母带着两个孩子改嫁,她却说:“谁再说闲话,我就撕烂谁的嘴。”

  抗战刚结束,曾祖母就带着两个孩子南下寻夫了。

  经过一路打听,曾祖母得知曾祖父最后打仗的地方是在上海松江。当她找到曾祖父所在的部队时,却被告知部队在过江时,有几艘船遭到敌军轰炸沉没,其中曾祖父就在一艘船上。曾祖母一听,旋即昏死过去。

  曾祖母带着曾祖父的遗物又回来了。没有人知道这个胆大的女人,是如何抱着两个孩子,一路向南走到上海,又从上海走回来的。回到村子里,几间土房子早已生满荒草,刺槐树下,落满了凋谢的槐花。曾祖母抱着刺槐大哭了一场,然后把曾祖父的遗物锁在箱子里,再也没有为曾祖父哭过。

  没过两年,仗又打起来了。村里的人听说国民党要来抓壮丁,纷纷弃家逃跑。别人劝曾祖母逃走避避,她说:“我不逃。从前日本鬼子来了要逃,现在来的是中国人,为什么要逃?”

  一天晚上,曾祖母在院子里磨面,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,她立即拿起手里的菜刀,低声说道:“这么晚都歇下了,不方便开门。”

  门外的人说:“嫂子,我们是解放军的伤员,劳烦您开下门吧!”

  曾祖母拿着菜刀,透过门缝,看见敲门的的确是身着军装的解放军,身后还跟着一个头缠绷带的伤员,就把门打开了。

  曾祖母把他们安顿到柴房后的羊圈里。这个羊圈设计的非常巧妙,曾祖母把大灶和羊圈间的墙壁掏空,中空部分既可以藏羊又可以藏人,而从外面看过去根本找不到破绽。

  哪知,曾祖母刚走到院子里,门板就被几个端着枪的国民党兵踹开了。曾祖母放下手中的面瓢,镇定地说,“不知几位军爷深夜来访寒舍,又何贵干?”带头的大兵拿着枪戳着曾祖母的胸口说:“我看见两个共匪朝着你家这边逃过来了,你看到没?”

  曾祖母说:“没见。”

  带头大兵说:“要是搜着人的话,你就没命了。”

  曾祖母两手一摊,说道:“随便搜。”

  国民党兵一边搜,曾祖母一边拿出夏酿的米酒和佐酒的小菜,招呼他们过来吃。搜到一半的国民党兵果不其然纷纷坐下吃喝起来,直到后半夜吃饱喝足后才离开。

  天亮后,曾祖母拿出曾祖父生前穿的旧衣裳,让两个解放军穿上。她说:“俺男人以前也跟你们一样,现在他不在了,你们要好好打仗,早点把那些豺狼羔子撵滚蛋。”

  解放军二人向曾祖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后离开了。走之前,曾祖母告诉他们从村头的房亭河堰往南走,那边有很深的芦苇荡子。

  新中国成立后,又有人劝曾祖母改嫁。曾祖母把劝说的人赶出了院子。五三年,农田大旱,当年的麦子颗粒无收。曾祖母带着爷爷和姑奶去山上摘草心、挖树根。山上有许多野柿子树,但早已都被村民剥皮挖心。爷爷每看到一棵柿子树,就去摇几下,盼望能晃下一个柿子来。谁知有棵树上竟有一个马蜂窝,大团的蜂群立刻飞扑过来。曾祖母见状,立刻把爷爷姑奶拥在怀里,自己却被马蜂蜇得鼻青脸肿。

  爷爷长到十七岁时,村子里闹起了大革命。爷爷整天和村里的红卫兵在一起,砸烧庙宇,批斗地主。曾祖母决意要把爷爷送到部队去。邻居们说,“他爹就这一根独苗,你也肯?”

  曾祖母说:“就因为是独苗,俺才不能让他在这乱世里学坏。”

  爷爷入伍了。

  多年没哭过的曾祖母,抚着爷爷寄回家的军装照,泪如泉涌。照片上爷爷的年轻面孔,和那年离家的曾祖父,一模一样。

  院子里的刺槐,一到五月九长满了槐花。曾祖母就把槐花一朵一朵摘下来,做成槐花酱,一瓶又一瓶地封存起来,寄给爷爷。

  几年后,爷爷退伍回家,结婚,生子。由于早年在部队训练冻坏了肺,又加上爱抽烟,后来肺病逐渐恶化,曾祖母日夜守在爷爷病床前,身体向来硬朗的她,一夜头发全白。

  爷爷在弥留之际,对曾祖母说:“娘,儿子不能给您尽孝了。”

  曾祖母说:“儿啊,娘很好,你不要担心。”

  爷爷走了,留下三个未成年的儿子和一个女儿。过了几年,曾祖母对奶奶说:“孩子的爷爷是烈士,孩子的爹也曾是人民的战士。咱们家的男人都得吃几年军粮才行。”奶奶心领神会,把三个儿子全送去当兵了。

  孙子在外当兵,曾祖母却一刻也没有停止过为孙子们的打算。她养了一头毛驴,每日天不亮就从山上拉来碎石,硬是生生地把把几口大汪填平了。填好了宅基地,曾祖母又张罗着拉起了三座院墙。村里人都惊叹年逾古稀的曾祖母精神好的出奇。

  三个孙子退伍后,相继成家立业,曾祖母却回到自己的土墙院里,继续守着她的刺槐。孙子们来看她,她就说,将来我走了,就把这棵老刺槐移到我坟头前。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太太总是离不开刺槐半步。

  在一个清晨,奶奶给曾祖母送饭时,发现曾祖母已经走了,枕边放着她为自己亲手缝制的寿衣和几件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破衣裳。她的手里,捏着几瓣枯干的槐花。

  如她所愿,孙子们把土墙院里的老刺槐移栽到她的坟头前。人们都说,这刺槐不知长了几十年,移一下肯定活不成。

  刺槐在曾祖母的坟前,像是死了,又像是活了。它的树干太过苍老,加上虫蚀,已然看不出生命的颜色。然而每到春天,它还会长出几根绿枝,偶尔长出米粒大小的槐花。

  曾祖母的一生就是一个偌大的战场,她像一位战士,与世事风雨搏斗,与多舛的命运搏斗。她把丈夫送上前线,把儿子孙子送到部队,与人民军队结下了不解之缘。曾祖母的一生,恰如窖藏88年的习酒传奇,历尽风霜,愈久弥香。虽然我没有见过曾祖母,但她坚韧、拼搏的基因将永远奔腾在我的血液里,生生不息,代代相传。